人口老齡化為我國老年醫學發展帶來了巨大的挑戰和空前的機遇。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因其整體觀念、辨證論治的核心思想和“治未病”特點，具有獨到優勢，亟待探索研究。本文回顧了國內外現代老年醫學發展史，分析歸納近 5 年來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領域的研究熱點，并介紹目前臨床常見老年病中西醫結合治療的現狀及優勢，展望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未來的發展方向。
引用本文： 趙俊男, 劉玥, 張穎, 張萍, 王海云, 李婧, 童文新, 徐鳳芹. 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研究的進展與思考. 中國循證醫學雜志, 2018, 18(11): 1191-1197. doi: 10.7507/1672-2531.201808009 復制
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2015 年全球 65 歲以上人口約 6.17 億，占總人口數的 8.5%，預計到 2050 年，這一比例將上升到 17%左右，老齡人口數量將達到 16 億[1]。我國是世界上老齡化最嚴重的國家之一，截至 2017 年年底，我國 60 歲以上的老年人口已達 2.41 億，65 歲以上的人口達到 1.58 億人[2]。我國的人口老齡化以未富先老和慢病高發為特點，這給老年醫學的發展帶來巨大挑戰，也將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帶入了空前的機遇期與發展期。
1 發展簡史
1.1 現代老年醫學
1909 年美國醫學家 Nascher 將希臘字母 geras（老年）和 iatrikos（醫療相關的）合成了“Geriatrics（老年醫學）”一詞[3]，用來描述老年疾病，Nascher 也因此被稱為“現代老年醫學之父”。1942 年，美國老年醫學會成立，拉開了現代老年醫學研究的帷幕；1947 年，英國老年醫學會成立，其會員組成主要是醫生、護士及老年醫學領域的相關專家；上世紀 70 年代早期，美國正式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老年專科醫師培訓項目[4]；2006 年，老年醫學正式成為臨床醫學下的專科。現代老年醫學不斷發展至今，其范疇也在不斷擴展[5]。現已從傳統亞專科“以單個器官系統疾病為中心”的單病診療模式轉向“以患者為中心”的個體化診療模式[6]，強調老年患者的綜合評估、功能維護、預防康復等多個環節。
中國現代老年醫學的發展起步于 20 世紀 50 年代中期。1980 年，原衛生部成立了老年醫學專題委員會。近 5 年來國內外學者紛紛制定了多項臨床指南及專家共識，中國學者制定的指南和共識占一半以上（表 1），可見我國老年醫學事業取得了長足進展，但在某些領域相較于發達國家仍有一定差距。
表1
2014～2018 年國內外老年醫學領域臨床指南及專家共識
1.2 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
我國從古代開始就對老年疾病進行了研究，最早的著作有隋代的《彭祖養性經》，但已失傳[43]；中醫四大經典之一的《黃帝內經·素問》論述了腎氣盛衰主宰人體生長、發育、衰老的生命過程；北宋陳直所著《養老奉親書》是現存最早的老年醫學專著，書中廣泛搜集老人食療、養生、攝養以及疾病調治之法，闡述了脾胃功能在老年病進展中的重要作用[44]。1984 年中國中西醫結合學會成立了老年虛證專業委員會；1985 年，陳可冀院士等老一輩專家們創建中國中醫科學院老年醫學研究所，這也是全國最早的中西醫結合老年病臨床和科研研究機構。陳可冀院士[45, 46]認為，老年人常見的慢性病，從中醫十綱辨證（八綱辨證加氣血、臟腑辨證）相關病機解析，一般均可歸結為衰老所致的“陰陽失調、營衛不和、臟腑虛弱、多臟受損”，以致“易虛易實、易寒易熱、虛實夾雜”等諸種表現，并將老年病臨床治療的原則總結為“治老年病六法”。中國中醫科學院西苑醫院老年醫學團隊在傳承陳可冀院士老年病學術思想的基礎上，經過長期的臨床診療實踐，提出了中西醫結合防治老年病的“五臟虛損”理論，并將其與老年綜合評估、老年多學科干預以及老年人健康管理相結合，其有效性、安全性研究目前正穩步開展。
2 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研究進展
2.1 抗衰老研究
衰老是一種生理功能隨著年齡增加而逐漸下降的生物學變化過程，表現為器官、組織和細胞的結構與功能的漸進性衰退[47]，是肌少癥、帕金森病、阿爾茨海默病、骨質疏松等疾病的主要危險因素[48]。López 等[49]總結了衰老的九大特征性機制，包括基因不穩定性、端粒損耗、表觀遺傳改變、蛋白質穩態失衡、營養感應信號失調、線粒體損傷、細胞衰老、干細胞耗竭和胞間通訊改變等。目前，飲食限制、基因重編程以及藥物抗衰是主流的抗衰老研究方向[50]。然而，已有研究顯示，在保證足夠營養物質的前提下進行適當的飲食限制雖然在控制肥胖、2 型糖尿病、高血壓等疾病進展方面具有一定的作用[51]，但其可行性較差，且伴隨多種副作用，難以普遍推廣。基因重編程可使老年小鼠壽命延長，并且改善其代謝功能[52]，但其臨床可行性和安全性還有待進一步研究。百歲老人是健康老齡化的模板，對于研究衰老的自然歷程以及相關機制具有重要意義，中國海南百歲老人隊列研究（CHCCS）[53]是一項基于社區人群、針對海南全省百歲老人進行全樣本數據庫和生物樣本資料收集的前瞻性隊列研究，目前已對 722 例百歲老人的基線數據進行了初步分析，CHCCS 也將為我國衰老及老齡化研究提供豐富的數據資料以及研究平臺。
2.2 老年綜合評估
老年綜合評估（comprehensive geriatric assessment，CGA）是指采用多學科方法評估老年人的軀體情況、功能狀態、心理健康和社會環境狀況等，并據此制訂治療計劃[54]。CGA 是現代老年醫學的核心技術之一，是篩查老年綜合征的有效手段，適用于 60 歲以上，已出現生活或活動功能不全，伴有老年綜合征、老年共病、多重用藥，合并有精神、社會支持問題、多次住院的老年患者。一項針對老年彌漫大 B 細胞淋巴瘤患者的前瞻性研究顯示，CGA 對該病患者的治療決策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以 CGA 分組指導患者進行化療方案的劑量選擇是可行的[55]。與傳統的老年病管理模式相比，CGA 依據的是“生物-心理-社會-環境”的現代醫學理念，對老年人進行綜合評估及處理[56]。CGA 目前已在國外廣泛應用于臨床，國內正處于推廣應用階段，筆者所在團隊提出以“五臟虛損”理論為基礎的中醫老年綜合評估方法，就在現有 CGA 工具的基礎上加入中醫臟腑辨證量表、氣血辨證量表等，以期從中醫整體觀和辨證論治的角度進一步豐富 CGA 的內涵，使之更適用于我國老年患者。
2.3 老年多學科團隊管理模式
老年患者常處于多病共存狀態，因此，以單個器官或系統為中心的傳統診療模式已不適用于這一群體，老年多學科團隊應運而生[57]。多學科團隊管理模式是在傳統醫學模式基礎上，以老年科醫師、營養師、精神科醫師、護師、康復師或相關專科醫師等組成的多學科團隊為人才支撐，以老年綜合評估工具為手段，對老年患者疾病、功能狀態進行全面評定的新模式。筆者所在團隊根據我國現有國情，制訂了中西醫結合的老年醫學多學科干預模式，團隊成員包括中西醫結合老年科醫師、藥師、營養師、針灸科醫師、運動康復師、護師等，在現有多學科干預內容的基礎上，加入個體化的中藥用藥方案以及非藥物干預手段如針灸、藥膳、養生功法、辨證施護等，將中醫的預防、診斷、治療、康復全程融入到多學科干預方案中。相較于傳統老年疾病診療模式，改進后的中西醫多學科干預方案可能更加符合我國老年人的健康管理要求[58]。
2.4 衰弱
衰弱是老年人多系統生理儲備減少和失調，使機體脆弱性增加和自穩維持能力降低的臨床綜合征，Fried 等[59]于 2001 年提出衰弱的五大特點：包括不明原因的體重下降、乏力、肌力下降、步行速度減慢及活動耐量降低。衰弱的動態發展表現在炎性遞質的過度釋放所致的長期慢性炎癥、免疫功能失調、代謝異常等多系統功能障礙。蘇琳等[60]探討了衰弱與血清炎癥因子及衰老因子的相關性，對 299 例 60 歲及以上社區老年人群進行衰弱及老年綜合評估，并測定血清中炎性因子以及衰老因子的水平，Logistic 回歸分析結果顯示，單核細胞趨化蛋白（MCP）-1 和巨噬細胞炎性蛋白（MIP）-1β 是衰弱發生的獨立危險因素。Rockwood 等[61]將認知狀態、情緒、營養狀況及社交功能等作為老年人衰弱評估的主要內容，強調從老年人的生理、心理、功能狀態 3 個層次進行系統評估。研究顯示，合并有衰弱綜合征的老年糖尿病患者，其心血管事件、癡呆、低血糖發生率及死亡率均會增加[62]。然而，目前對于老年衰弱尚無針對性治療藥物[63]，我們認為圍繞衰弱老年人開展中西醫結合防治研究可能獲益更多。李方玲等[64]認為，老年衰弱綜合征以腎虛為本，其基本病機為機體陰陽失調、氣血津液、臟腑虧虛，形體衰弱，功能失用。目前，針對老年衰弱的中西醫結合研究剛剛起步，其診斷、治則、辨證分型等還有待進一步研究和總結。
2.5 肌少癥
肌肉減少癥（簡稱肌少癥）是與年齡增加有關的全身進行性肌肉量減少和（或）肌肉強度下降或肌肉功能減退的綜合征[65, 66]，其導致的下肢肌力減退，可增加老年人骨折風險以及臥床時間，加劇感染及心血管事件風險?肌少癥的確切發病機制尚不清楚，有多種因素可能參與其發生發展的過程，如運動減少、神經-肌肉功能減弱、激素水平變化、細胞因子改變、肌細胞凋亡等。由于其發病機制不明，目前尚無特效藥物，現有治療策略主要是運動療法和營養支持。在傳統中醫學中并無肌少癥的病名，但根據肌少癥年齡增加性骨骼肌衰退的表現，其應屬“痿癥”范疇。陳嘉敏等[67]調查了老年女性肌少癥患者心肺耐力和日常生活活動能力，并探討其與中醫證型的相關性，但發現老年女性肌少癥中醫證型與心肺耐力、日常生活活動能力無明顯相關性。
3 常見老年病的中西醫結合治療進展
3.1 阿爾茨海默病
阿爾茨海默病（Alzheimer’s disease，AD）是一種原因不明、進行性發展的神經退行性疾病，臨床表現為認知和記憶功能不斷惡化，日常生活能力進行性減退，并可伴有神經精神癥狀和行為障礙。Chen 等[68]將 66 名 AD 患者隨機分為干預組和對照組，兩組均給予去蛋白小牛血清注射液。對照組給予多奈哌齊；干預組進一步分為陽虛證組、陰虛證組，陽虛證組聯用參附注射液，陰虛證組聯用參麥注射液，療程均為 3 周，該研究結果發現辨證指導下的中西醫結合療法治療輕中度 AD 是有效且安全的。Zhou 等[69]利用 Meta 分析的方法評估針灸治療 AD 的有效性和安全性，共納入 585 名研究對象，結果顯示針灸與藥物聯用可明顯改善認知功能，且在改善 AD 患者日常生活能力方面，針灸也更加有效且安全性良好。另有研究者評估了針灸聯合中草藥治療 AD 的有效性，結果表明針灸聯合中草藥在簡易精神狀態量表（MMSE）積分和中醫癥狀改善方面比西藥更有效[70]。侯燕等[71]系統分析了近 10 年以 β- 淀粉樣蛋白為靶標的中醫藥防治 AD 的實驗研究，結果顯示單味中藥、復方、針灸等中醫藥療法均能影響 β- 淀粉樣蛋白的水平及功能，中醫藥調節 β- 淀粉樣蛋白的可能機制是減少 β- 淀粉樣蛋白生成、降低 β- 淀粉樣蛋白表達、拮抗 β- 淀粉樣蛋白神經毒性等。
3.2 帕金森病
帕金森病（Parkinson’s disease，PD）亦是常見的神經退行性疾病之一，以運動減少、肌肉強直和震顫為主要臨床表現，其病理改變主要為黑質和紋狀體多巴胺能神經元變性缺失、紋狀體 DA 遞質減少、細胞內嗜酸小體形成等。Toosizadeh 等[72]評估電針作為替代療法對 PD 患者的臨床癥狀改善情況，發現電針治療患者在治療后平衡能力有所改善。Wang 等[73]觀察了補腎活血顆粒對帕金森病合并抑郁癥患者的臨床療效，對照組給予鹽酸氟西汀分散片，治療組給予補腎活血顆粒，結果顯示補腎活血顆粒可以增加 PD 患者腦內 NE 和 5-HT 的含量，而且可以改善 PD 患者的抑郁狀態。Liu 等[74]發現天麻鉤藤飲水提物可以減少帕金森病大鼠多巴胺能神經元的丟失，減少 SH-SY5Y 細胞的凋亡，在體內外模型中具有神經保護作用。Zhang 等[75]評估了加減地黃飲子對 MPTP 誘導的帕金森病小鼠模型的作用和可能機制，發現高劑量加減地黃飲子可通過抑制線粒體和內質網應激 Caspase-12 途徑相關的細胞凋亡，發揮多巴胺神經元保護作用。丁宏娟等[76]的研究顯示滌痰湯可通過調節凋亡相關因子 Bcl-2、Bax 的表達，減少大鼠神經細胞凋亡進而發揮神經元保護作用。
3.3 骨質疏松癥
骨質疏松癥（osteoporosis，OP）是一種以骨強度下降、骨折風險性增加為特征的全身退行性骨病。該病常見于絕經后婦女和老年人群，且患病風險隨年齡增長而增加[77]。骨質疏松癥及其所致骨折已成為威脅農村老人，特別是絕經后中老年婦女健康及生活質量的主要問題之一[78]。劉維等[79]發現補腎活血中藥能夠有效提高骨密度、并改善老年患者的臨床癥狀。張曉君等[80]評價了補腎活血膠囊對老年男性原發性骨質疏松癥患者生活質量的影響，治療組 100 例以補腎活血膠囊加鈣爾奇 D 口服，對照組 100 例以福善美加鈣爾奇 D 口服治療，療程 1 年，結果發現補腎活血膠囊能改善老年男性原發性 OP 患者的生活質量。楊國志等[81]探討強骨膠囊聯合鮭魚降鈣素針劑輔助治療老年骨質疏松性壓縮骨折的臨床療效及影響，結果發現強骨膠囊聯合鮭魚降鈣素針劑可緩解疼痛，促進愈合和降低再發生率，無明顯不良反應。
4 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的優勢
4.1 整體觀
老年患者的生理功能減退、身體儲備能力下降，導致多病共存、多重用藥的情況常見，且常伴有多系統的器官功能損害，涉及心理、生理、社會乃至家庭環境等諸多方面的問題[82]，因此，對于老年病的診斷和治療都應充分顧及整體性和系統性。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將局部或者單一的老年醫學問題放在全局、整體的角度來考慮，而這也正是中醫學整體觀念發揮優勢的關鍵。
4.2 個體化
現代老年醫學強調以患者為中心進行全面綜合干預，而非疾病，個體化診療是老年醫學發展的方向。辨證論治是中醫學理論的另一個核心思想，中醫學中“證”的概念包含病因、病位、病性、病勢等因素，可將老年病分為不同類型或者階段，然后通過諸如氣血、八綱、經絡、臟腑、六經辨證等，精準分析患者的疾病特點，從而真正地實現老年個體化診療。
4.3 治未病
祖國醫學“治未病”的思想強調“未病先防，欲病救萌，既病防變，愈后防復”，在實際應用中，主要體現在老年人的健康管理、生活方式干預、情緒調節等方面，涉及醫養結合、老年護理等多個層面。而國內現有老年護理尤其是老年全程照護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間[83]。因此，融合了中醫“治未病”思想的老年人醫養結合以及全程健康照護的新模式應用前景廣闊，值得深入實踐和探索。
5 展望
隨著我國社會人口老齡化進程的不斷加速，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機遇與挑戰并存，抗衰老、老年綜合評估、老年多學科管理團隊、肌少癥、衰弱等將是老年醫學研究未來的發展方向。研究者們近年來在中藥復方、中藥單體、中醫非藥物療法治療常見老年病如帕金森病、阿爾茨海默病、骨質疏松癥等方面取得了一定進展，研究內容涵蓋基礎和臨床研究領域。中醫學強調整體觀念、辨證論治、治未病，與目前老年醫學強調系統化、個性化、預防與康復為主，以患者為中心進行綜合干預的大背景相符并具有優勢。因此，建立在中醫“五臟虛損”理論基礎上的中西醫結合老年綜合評估以及中醫師、針灸醫師、中醫護理師參與下的老年多學科管理團隊，將有利于形成老年綜合評估及多學科管理的“中國模式”。除此之外，結合中醫治未病手段形成的老年人醫養結合、全程健康照護的新模式，也可能成為我國老年醫學新的增長極。同時，利用現代化信息技術平臺實現老年患者的遠程管理符合當前醫學信息化發展需要[84]，亦是未來老年醫學的發展方向之一。未來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必將在我國人口老齡化進程中發揮關鍵作用。
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2015 年全球 65 歲以上人口約 6.17 億，占總人口數的 8.5%，預計到 2050 年，這一比例將上升到 17%左右，老齡人口數量將達到 16 億[1]。我國是世界上老齡化最嚴重的國家之一，截至 2017 年年底，我國 60 歲以上的老年人口已達 2.41 億，65 歲以上的人口達到 1.58 億人[2]。我國的人口老齡化以未富先老和慢病高發為特點，這給老年醫學的發展帶來巨大挑戰，也將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帶入了空前的機遇期與發展期。
1 發展簡史
1.1 現代老年醫學
1909 年美國醫學家 Nascher 將希臘字母 geras（老年）和 iatrikos（醫療相關的）合成了“Geriatrics（老年醫學）”一詞[3]，用來描述老年疾病，Nascher 也因此被稱為“現代老年醫學之父”。1942 年，美國老年醫學會成立，拉開了現代老年醫學研究的帷幕；1947 年，英國老年醫學會成立，其會員組成主要是醫生、護士及老年醫學領域的相關專家；上世紀 70 年代早期，美國正式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老年專科醫師培訓項目[4]；2006 年，老年醫學正式成為臨床醫學下的專科。現代老年醫學不斷發展至今，其范疇也在不斷擴展[5]。現已從傳統亞專科“以單個器官系統疾病為中心”的單病診療模式轉向“以患者為中心”的個體化診療模式[6]，強調老年患者的綜合評估、功能維護、預防康復等多個環節。
中國現代老年醫學的發展起步于 20 世紀 50 年代中期。1980 年，原衛生部成立了老年醫學專題委員會。近 5 年來國內外學者紛紛制定了多項臨床指南及專家共識，中國學者制定的指南和共識占一半以上（表 1），可見我國老年醫學事業取得了長足進展，但在某些領域相較于發達國家仍有一定差距。
表1
2014～2018 年國內外老年醫學領域臨床指南及專家共識
1.2 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
我國從古代開始就對老年疾病進行了研究，最早的著作有隋代的《彭祖養性經》，但已失傳[43]；中醫四大經典之一的《黃帝內經·素問》論述了腎氣盛衰主宰人體生長、發育、衰老的生命過程；北宋陳直所著《養老奉親書》是現存最早的老年醫學專著，書中廣泛搜集老人食療、養生、攝養以及疾病調治之法，闡述了脾胃功能在老年病進展中的重要作用[44]。1984 年中國中西醫結合學會成立了老年虛證專業委員會；1985 年，陳可冀院士等老一輩專家們創建中國中醫科學院老年醫學研究所，這也是全國最早的中西醫結合老年病臨床和科研研究機構。陳可冀院士[45, 46]認為，老年人常見的慢性病，從中醫十綱辨證（八綱辨證加氣血、臟腑辨證）相關病機解析，一般均可歸結為衰老所致的“陰陽失調、營衛不和、臟腑虛弱、多臟受損”，以致“易虛易實、易寒易熱、虛實夾雜”等諸種表現，并將老年病臨床治療的原則總結為“治老年病六法”。中國中醫科學院西苑醫院老年醫學團隊在傳承陳可冀院士老年病學術思想的基礎上，經過長期的臨床診療實踐，提出了中西醫結合防治老年病的“五臟虛損”理論，并將其與老年綜合評估、老年多學科干預以及老年人健康管理相結合，其有效性、安全性研究目前正穩步開展。
2 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研究進展
2.1 抗衰老研究
衰老是一種生理功能隨著年齡增加而逐漸下降的生物學變化過程，表現為器官、組織和細胞的結構與功能的漸進性衰退[47]，是肌少癥、帕金森病、阿爾茨海默病、骨質疏松等疾病的主要危險因素[48]。López 等[49]總結了衰老的九大特征性機制，包括基因不穩定性、端粒損耗、表觀遺傳改變、蛋白質穩態失衡、營養感應信號失調、線粒體損傷、細胞衰老、干細胞耗竭和胞間通訊改變等。目前，飲食限制、基因重編程以及藥物抗衰是主流的抗衰老研究方向[50]。然而，已有研究顯示，在保證足夠營養物質的前提下進行適當的飲食限制雖然在控制肥胖、2 型糖尿病、高血壓等疾病進展方面具有一定的作用[51]，但其可行性較差，且伴隨多種副作用，難以普遍推廣。基因重編程可使老年小鼠壽命延長，并且改善其代謝功能[52]，但其臨床可行性和安全性還有待進一步研究。百歲老人是健康老齡化的模板，對于研究衰老的自然歷程以及相關機制具有重要意義，中國海南百歲老人隊列研究（CHCCS）[53]是一項基于社區人群、針對海南全省百歲老人進行全樣本數據庫和生物樣本資料收集的前瞻性隊列研究，目前已對 722 例百歲老人的基線數據進行了初步分析，CHCCS 也將為我國衰老及老齡化研究提供豐富的數據資料以及研究平臺。
2.2 老年綜合評估
老年綜合評估（comprehensive geriatric assessment，CGA）是指采用多學科方法評估老年人的軀體情況、功能狀態、心理健康和社會環境狀況等，并據此制訂治療計劃[54]。CGA 是現代老年醫學的核心技術之一，是篩查老年綜合征的有效手段，適用于 60 歲以上，已出現生活或活動功能不全，伴有老年綜合征、老年共病、多重用藥，合并有精神、社會支持問題、多次住院的老年患者。一項針對老年彌漫大 B 細胞淋巴瘤患者的前瞻性研究顯示，CGA 對該病患者的治療決策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以 CGA 分組指導患者進行化療方案的劑量選擇是可行的[55]。與傳統的老年病管理模式相比，CGA 依據的是“生物-心理-社會-環境”的現代醫學理念，對老年人進行綜合評估及處理[56]。CGA 目前已在國外廣泛應用于臨床，國內正處于推廣應用階段，筆者所在團隊提出以“五臟虛損”理論為基礎的中醫老年綜合評估方法，就在現有 CGA 工具的基礎上加入中醫臟腑辨證量表、氣血辨證量表等，以期從中醫整體觀和辨證論治的角度進一步豐富 CGA 的內涵，使之更適用于我國老年患者。
2.3 老年多學科團隊管理模式
老年患者常處于多病共存狀態，因此，以單個器官或系統為中心的傳統診療模式已不適用于這一群體，老年多學科團隊應運而生[57]。多學科團隊管理模式是在傳統醫學模式基礎上，以老年科醫師、營養師、精神科醫師、護師、康復師或相關專科醫師等組成的多學科團隊為人才支撐，以老年綜合評估工具為手段，對老年患者疾病、功能狀態進行全面評定的新模式。筆者所在團隊根據我國現有國情，制訂了中西醫結合的老年醫學多學科干預模式，團隊成員包括中西醫結合老年科醫師、藥師、營養師、針灸科醫師、運動康復師、護師等，在現有多學科干預內容的基礎上，加入個體化的中藥用藥方案以及非藥物干預手段如針灸、藥膳、養生功法、辨證施護等，將中醫的預防、診斷、治療、康復全程融入到多學科干預方案中。相較于傳統老年疾病診療模式，改進后的中西醫多學科干預方案可能更加符合我國老年人的健康管理要求[58]。
2.4 衰弱
衰弱是老年人多系統生理儲備減少和失調，使機體脆弱性增加和自穩維持能力降低的臨床綜合征，Fried 等[59]于 2001 年提出衰弱的五大特點：包括不明原因的體重下降、乏力、肌力下降、步行速度減慢及活動耐量降低。衰弱的動態發展表現在炎性遞質的過度釋放所致的長期慢性炎癥、免疫功能失調、代謝異常等多系統功能障礙。蘇琳等[60]探討了衰弱與血清炎癥因子及衰老因子的相關性，對 299 例 60 歲及以上社區老年人群進行衰弱及老年綜合評估，并測定血清中炎性因子以及衰老因子的水平，Logistic 回歸分析結果顯示，單核細胞趨化蛋白（MCP）-1 和巨噬細胞炎性蛋白（MIP）-1β 是衰弱發生的獨立危險因素。Rockwood 等[61]將認知狀態、情緒、營養狀況及社交功能等作為老年人衰弱評估的主要內容，強調從老年人的生理、心理、功能狀態 3 個層次進行系統評估。研究顯示，合并有衰弱綜合征的老年糖尿病患者，其心血管事件、癡呆、低血糖發生率及死亡率均會增加[62]。然而，目前對于老年衰弱尚無針對性治療藥物[63]，我們認為圍繞衰弱老年人開展中西醫結合防治研究可能獲益更多。李方玲等[64]認為，老年衰弱綜合征以腎虛為本，其基本病機為機體陰陽失調、氣血津液、臟腑虧虛，形體衰弱，功能失用。目前，針對老年衰弱的中西醫結合研究剛剛起步，其診斷、治則、辨證分型等還有待進一步研究和總結。
2.5 肌少癥
肌肉減少癥（簡稱肌少癥）是與年齡增加有關的全身進行性肌肉量減少和（或）肌肉強度下降或肌肉功能減退的綜合征[65, 66]，其導致的下肢肌力減退，可增加老年人骨折風險以及臥床時間，加劇感染及心血管事件風險?肌少癥的確切發病機制尚不清楚，有多種因素可能參與其發生發展的過程，如運動減少、神經-肌肉功能減弱、激素水平變化、細胞因子改變、肌細胞凋亡等。由于其發病機制不明，目前尚無特效藥物，現有治療策略主要是運動療法和營養支持。在傳統中醫學中并無肌少癥的病名，但根據肌少癥年齡增加性骨骼肌衰退的表現，其應屬“痿癥”范疇。陳嘉敏等[67]調查了老年女性肌少癥患者心肺耐力和日常生活活動能力，并探討其與中醫證型的相關性，但發現老年女性肌少癥中醫證型與心肺耐力、日常生活活動能力無明顯相關性。
3 常見老年病的中西醫結合治療進展
3.1 阿爾茨海默病
阿爾茨海默病（Alzheimer’s disease，AD）是一種原因不明、進行性發展的神經退行性疾病，臨床表現為認知和記憶功能不斷惡化，日常生活能力進行性減退，并可伴有神經精神癥狀和行為障礙。Chen 等[68]將 66 名 AD 患者隨機分為干預組和對照組，兩組均給予去蛋白小牛血清注射液。對照組給予多奈哌齊；干預組進一步分為陽虛證組、陰虛證組，陽虛證組聯用參附注射液，陰虛證組聯用參麥注射液，療程均為 3 周，該研究結果發現辨證指導下的中西醫結合療法治療輕中度 AD 是有效且安全的。Zhou 等[69]利用 Meta 分析的方法評估針灸治療 AD 的有效性和安全性，共納入 585 名研究對象，結果顯示針灸與藥物聯用可明顯改善認知功能，且在改善 AD 患者日常生活能力方面，針灸也更加有效且安全性良好。另有研究者評估了針灸聯合中草藥治療 AD 的有效性，結果表明針灸聯合中草藥在簡易精神狀態量表（MMSE）積分和中醫癥狀改善方面比西藥更有效[70]。侯燕等[71]系統分析了近 10 年以 β- 淀粉樣蛋白為靶標的中醫藥防治 AD 的實驗研究，結果顯示單味中藥、復方、針灸等中醫藥療法均能影響 β- 淀粉樣蛋白的水平及功能，中醫藥調節 β- 淀粉樣蛋白的可能機制是減少 β- 淀粉樣蛋白生成、降低 β- 淀粉樣蛋白表達、拮抗 β- 淀粉樣蛋白神經毒性等。
3.2 帕金森病
帕金森病（Parkinson’s disease，PD）亦是常見的神經退行性疾病之一，以運動減少、肌肉強直和震顫為主要臨床表現，其病理改變主要為黑質和紋狀體多巴胺能神經元變性缺失、紋狀體 DA 遞質減少、細胞內嗜酸小體形成等。Toosizadeh 等[72]評估電針作為替代療法對 PD 患者的臨床癥狀改善情況，發現電針治療患者在治療后平衡能力有所改善。Wang 等[73]觀察了補腎活血顆粒對帕金森病合并抑郁癥患者的臨床療效，對照組給予鹽酸氟西汀分散片，治療組給予補腎活血顆粒，結果顯示補腎活血顆粒可以增加 PD 患者腦內 NE 和 5-HT 的含量，而且可以改善 PD 患者的抑郁狀態。Liu 等[74]發現天麻鉤藤飲水提物可以減少帕金森病大鼠多巴胺能神經元的丟失，減少 SH-SY5Y 細胞的凋亡，在體內外模型中具有神經保護作用。Zhang 等[75]評估了加減地黃飲子對 MPTP 誘導的帕金森病小鼠模型的作用和可能機制，發現高劑量加減地黃飲子可通過抑制線粒體和內質網應激 Caspase-12 途徑相關的細胞凋亡，發揮多巴胺神經元保護作用。丁宏娟等[76]的研究顯示滌痰湯可通過調節凋亡相關因子 Bcl-2、Bax 的表達，減少大鼠神經細胞凋亡進而發揮神經元保護作用。
3.3 骨質疏松癥
骨質疏松癥（osteoporosis，OP）是一種以骨強度下降、骨折風險性增加為特征的全身退行性骨病。該病常見于絕經后婦女和老年人群，且患病風險隨年齡增長而增加[77]。骨質疏松癥及其所致骨折已成為威脅農村老人，特別是絕經后中老年婦女健康及生活質量的主要問題之一[78]。劉維等[79]發現補腎活血中藥能夠有效提高骨密度、并改善老年患者的臨床癥狀。張曉君等[80]評價了補腎活血膠囊對老年男性原發性骨質疏松癥患者生活質量的影響，治療組 100 例以補腎活血膠囊加鈣爾奇 D 口服，對照組 100 例以福善美加鈣爾奇 D 口服治療，療程 1 年，結果發現補腎活血膠囊能改善老年男性原發性 OP 患者的生活質量。楊國志等[81]探討強骨膠囊聯合鮭魚降鈣素針劑輔助治療老年骨質疏松性壓縮骨折的臨床療效及影響，結果發現強骨膠囊聯合鮭魚降鈣素針劑可緩解疼痛，促進愈合和降低再發生率，無明顯不良反應。
4 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的優勢
4.1 整體觀
老年患者的生理功能減退、身體儲備能力下降，導致多病共存、多重用藥的情況常見，且常伴有多系統的器官功能損害，涉及心理、生理、社會乃至家庭環境等諸多方面的問題[82]，因此，對于老年病的診斷和治療都應充分顧及整體性和系統性。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將局部或者單一的老年醫學問題放在全局、整體的角度來考慮，而這也正是中醫學整體觀念發揮優勢的關鍵。
4.2 個體化
現代老年醫學強調以患者為中心進行全面綜合干預，而非疾病，個體化診療是老年醫學發展的方向。辨證論治是中醫學理論的另一個核心思想，中醫學中“證”的概念包含病因、病位、病性、病勢等因素，可將老年病分為不同類型或者階段，然后通過諸如氣血、八綱、經絡、臟腑、六經辨證等，精準分析患者的疾病特點，從而真正地實現老年個體化診療。
4.3 治未病
祖國醫學“治未病”的思想強調“未病先防，欲病救萌，既病防變，愈后防復”，在實際應用中，主要體現在老年人的健康管理、生活方式干預、情緒調節等方面，涉及醫養結合、老年護理等多個層面。而國內現有老年護理尤其是老年全程照護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間[83]。因此，融合了中醫“治未病”思想的老年人醫養結合以及全程健康照護的新模式應用前景廣闊，值得深入實踐和探索。
5 展望
隨著我國社會人口老齡化進程的不斷加速，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機遇與挑戰并存，抗衰老、老年綜合評估、老年多學科管理團隊、肌少癥、衰弱等將是老年醫學研究未來的發展方向。研究者們近年來在中藥復方、中藥單體、中醫非藥物療法治療常見老年病如帕金森病、阿爾茨海默病、骨質疏松癥等方面取得了一定進展，研究內容涵蓋基礎和臨床研究領域。中醫學強調整體觀念、辨證論治、治未病，與目前老年醫學強調系統化、個性化、預防與康復為主，以患者為中心進行綜合干預的大背景相符并具有優勢。因此，建立在中醫“五臟虛損”理論基礎上的中西醫結合老年綜合評估以及中醫師、針灸醫師、中醫護理師參與下的老年多學科管理團隊，將有利于形成老年綜合評估及多學科管理的“中國模式”。除此之外，結合中醫治未病手段形成的老年人醫養結合、全程健康照護的新模式，也可能成為我國老年醫學新的增長極。同時，利用現代化信息技術平臺實現老年患者的遠程管理符合當前醫學信息化發展需要[84]，亦是未來老年醫學的發展方向之一。未來中西醫結合老年醫學必將在我國人口老齡化進程中發揮關鍵作用。
